查看原文
其他

波德莱尔诗13首

法国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祝福


当至高无上的十能天神命令

诗人在这厌倦的世界上出现,

他的母亲恐怖万分,骂不绝声,

对着怜悯她的上帝握紧双拳:


“啊!我宁愿生下的是一团毒蛇,

也不愿喂养这招人耻笑的东西!

真该诅咒啊那片刻欢娱的一夜,

我腹中开始孕育我的赎罪祭礼!


“既然你已在女人中间把我选出,

让我受到那可怜丈夫的憎厌,

我就不能把这长不好的怪物,

像一纸情书那样地扔进火焰,


“我就把你那将我压垮的憎恶

朝着你恶意诅咒的工具淋浇,

我还要扭伤这株悲惨的小树,

让它长不出染上瘟疫的花苞!”


她就这样咽下她仇恨的涎沫,

因为她不能理解上天的意图,

她自己正在地狱的深处堆垛

为了惩罚母罪而准备的柴木。


然而,有一位天使的暗中保佑,

这个被弃的孩子陶醉于阳光,

在他所喝的所吃的东西里头,

又发现了美味和红色的琼浆。


他和风儿嬉戏,他与云彩说话,

在十字架的路上歌唱与陶醉;

在他朝圣的途中,精神跟着他,

看见他快乐如林中鸟而流泪。


他愿爱的人望着他,胆战心惊,

或者,看见他不急不躁竟胆敢

看一看谁能惹得他抱怨一声,

在他的身上试试他们的凶残。


在供他吃的面包和葡萄酒里,

他们掺进灰尘和不洁的唾沫,

还虚伪地扔掉他触过的东西,

因把脚踏进他的足迹而自责。


他的妻子要到广场上去吆喝:

“既然他觉得我美丽,值得崇拜,

我就要履行古代偶像的职责,

像她们一样,全身用黄金覆盖;


“我将陶醉于乳香、没药、甘松香,

还有鱼肉、葡萄酒和跪拜礼,

看看我能否在崇拜我的心上

笑盈盈地僭取对神祗的敬意!


“我对这亵读的闹剧感到无聊,

就朝他伸出手,柔弱却有力量,

我的指甲像哈尔比亚的利爪,

会抓出一条路直达他的心脏。


“像抓住一只突突颤抖的小鸟,

我从他胸中掏出鲜红的心脏,

然后,为了让我的宠物吃个饱,

我满怀着轻蔑把它扔在地上!”


宁静的诗人学起虔诚的手臂,

他看见天上有一壮丽的宝座,

他那清醒的头脑啊光辉无际,

把愤怒人群的场面替他掩遮:


“感谢您,我的上帝,是您把痛苦

当作了圣药疗治我们的不洁,

当作了最精美最纯粹的甘露,

让强者准备享受神圣的快乐!


“我知道您为诗人保留了位置,

在圣徒队的真福者行列中间,

您清他参加宝座天使、力天使

和权天使的永远不散的欢宴。


“我知道痛苦乃是唯一的高贵,

无论人世和地狱都不能腐蚀,

为了把我那神秘的冠冕编缀,

须将一切时代一切领域征集。


“但古人帕尔米拉③遗失的宝贝,

不为人知的金属,大海的明珠,

即使您亲手镶嵌,也不能匹配

这顶美丽的冠冕,明亮而炫目;


“因为它只用纯净的光明制作,

从原始光的神圣的炉中淬提,

凡人的眼睛在最深邃的时刻

也不过是些模糊哀愁的镜子!”



信天翁


水手们常常是为了开心取乐,

捉住信天翁,这些海上的飞禽,

它们懒懒地追寻陪伴着旅客,

而船是在苦涩的深渊上滑进。


一当水手们将其放在甲板上,

这些青天之王,既笨拙又羞惭,

就可怜地垂下了雪白的翅膀,

仿佛两只桨拖在它们的身边。


这有翼的旅行者多么地靡萎!

往日何其健美,而今丑陋可笑!

有的水手用烟斗戏弄它的嘴,

有的又跛着脚学这残废的鸟!


诗人啊就好像这位云中之君,

出没于暴风雨,敢把弓手笑看;

一旦落地,就被嘘声围得紧紧,

长羽大翼,反而使它步履艰难。




高翔远举


飞过池塘,飞过峡谷,飞过高山,

飞过森林,飞过云霞,飞过大海,

飞到太阳之外,飞到九霄之外,

越过了群星灿烂的天字边缘,


我的精神,你活动轻灵矫健,

仿佛弄潮儿在浪里荡魄销魂,

你在深邃浩瀚中快乐地耕耘,

怀着无法言说的雄健的快感。


远远地飞离那致病的腐恶,

到高空中去把你净化涤荡,

就像啜饮纯洁神圣的酒浆

啜饮弥漫澄宇的光明的火。


在厌倦和巨大的忧伤的后面,

它们充塞着雾霭沉沉的生存,

幸福的是那个羽翼坚强的人,

他能够飞向明亮安详的田园;


他的思想就像那百灵鸟一般,

在清晨自由自在地冲向苍穹,

——翱翔在生活之上,轻易地听懂

花儿以及无声的万物的语言。




应和


自然是座庙宇,那里活的柱子

有时说出了模模糊糊的话音:

人从那里过,穿越象征的森林,

森林用熟识的目光将他注视。


如同悠长的回声遥遥地汇合

在一个混沌深邃的统一体中

广大浩漫好像黑夜连着光明——

芳香、颜色和声音在互相应和。


有的芳香新鲜若儿童的肌肤,

柔和如双簧管,青翠如绿草场,

——别的则朽腐、浓郁、涵盖了万物,


像无极无限的东西四散飞扬,

如同龙涎香、麝香、安息香、乳香

那样歌唱精神与感觉的激昂。



我爱回忆..


我爱回忆那没有遮掩的岁月,

福玻斯爱给其雕像涂上金色。

那时候男人和女人敏捷灵活,

既无忧愁,也无虚假,尽情享乐,

多情的太阳爱抚他们的脊梁,

他们就显示高贵器官的强壮。

库珀勒也慷慨大方,肥沃多产,

并不把子女看成过重的负担,

却好像心怀广博之爱的母狼,

让普天下吮吸她褐色的乳房。

男子汉个个优雅健壮,有权利

因美女拜他为王而洋洋得意;

她们是鲜果,无损伤也无裂口,

让人想咬一日光滑结实的肉。


今日之诗人,如果他要想象出

这种天赋的伟大,如果置身于

男人和女人露出裸体的场面,

对着这惊恐万状的阴暗画卷,

会感到阴风冷气裹住了魂灵。

啊,因没有衣衫而悲伤的畸形!

啊,可笑的躯干!胸膛必须遮掩!

啊,真可怜,弯曲,松弛,大腹便便!

你们这些孩子,被冷酷泰然的

“实用”之神用青铜的襁褓裹起!

还有你们女人,唉,蜡一般苍白,

放荡养活你们,又把你们损害,

而你们处女,继承母亲的罪孽,

还有那多生多产的一切丑恶!


我们是一些已被腐化的民族,

确有这种美女古人不曾目睹:

面孔因为心脏的溃疡而憔悴,

如人所说,一种萎靡忧郁的美;

然而我们迟生的缪斯的发明

永远也阻止不了患病的生灵

向青春致以发自内心的敬意,

——圣洁的青春,神色单纯,面容甜蜜,

清澈明亮的眼睛像流水无瑕,

她无忧无虑,如蓝天、飞鸟、鲜花,

将在万物之上倾注她的芬芳,

她的甜蜜的热情和她的歌唱!




灯塔


鲁本斯,懒散的乐土,遗忘之川,

新鲜的肉枕头,其上虽不能爱,

却汇聚生命的洪流,骚动不断,

就仿佛天上的空气,海中的海;


莱奥纳·达·芬奇,深邃幽暗的镜,

映照着迷人的天使笑意浅浅,

充满神秘,有冰峰松林的阴影,

伴随他们出现在闭锁的家园;


伦勃朗,愁惨的医院细语呶呶,

一个大十字架是仅有的饰物,

垃圾堆中发出了哭诉的祈祷。

突然有一抹冬日的阳光射入;


米开朗琪罗,但见那无名之地,

力士基督徒杂然一处,霞光中

一些强有力的幽灵傲然挺立,

张开五指撕碎了裹尸布一重;


农牧神的无耻,拳击手的义愤,

你呀,你善于把粗汉的美汇集,

骄傲伟大的心,软弱萎黄的人,

布杰,你这苦役犯忧郁的皇帝;


瓦多,狂欢节许多卓越的心灵,

蝴蝶一般到外游荡,闪闪发光,

灯人照亮了新鲜轻盈的布景,

使这旋风般的舞会如癫如狂;


戈雅,充满着未知之物的噩梦,

巫魔夜会中人们把胎儿烹煮,

揽镜自照的老妇,赤裸的儿童,

好让魔鬼们理好它们的袜子;


血湖里恶煞出没,德拉克洛瓦,

周围有四季长青的松林遮蔽,

奇怪的号声在忧愁的天空下

飘过,仿佛韦伯被压抑的叹息;


这些诅咒,这些谴责,这些抱怨,

这陶醉,呼喊,哭泣,感恩赞美诗,

往复回荡在千百座迷宫中间,

如神圣的鸦片给了凡夫俗子;


这是千百个哨兵重复的呐喊,

是千百个喊话筒传递的命令,

是灯塔在千百座城堡上点燃,

是密林中迷路的猎人的呼应;


上帝,这确是我们所能给予的

关于我们的尊严的最好证明,

这是代代相传的热切的哭泣,

它刚消逝在悠悠永恒的边境!




病缪斯


可怜的缪斯,唉!今晨你不舒服?

深陷的两眼充满了憧憧夜影,

我见你的脸色中交替地映出

疯狂和恐惧,都是沉默又冰冷。


是绿色的淫鬼和粉色的妖精

用小瓶向你洒下爱情和恐怖?

还是噩梦的手既专横又任性,

把你淹进传说的明图纳深处?


我愿你充满强大思想的胸膛

总有人造访,散发健康的芳香,

你基督徒的血有节奏地奔涌,


像古代音节和谐的声响之中,

轮流坐王位的是歌曲的父亲

福玻斯,丰收之主伟大的潘神。




稻粱诗神


啊我心灵的诗神,口腹的情侣,

当严寒的一月放出它的北风。

在那雪夜的黑色的厌倦之中,

你可有人烘烤你青紫的双足?


那漆黑的夜光穿透了百叶窗,

你能温暖你冻痕累累的双肩?

钱袋空空如同你的口腹一般,

你可会从青天上把黄金收藏?


为了挣得那每晚糊口的面包,

你得像那唱诗童把香炉轻摇,

唱你并不相信的感恩赞美诗,


或像饥饿的卖艺人做尽手脚,

以博得凡夫俗子的捧腹大笑,

君不见你的笑却被泪水浸湿。




坏修士


古代的修道院,在那些大墙上,

一幅幅壁画展示神圣的真理,

其效果,既温暖着虔诚的心肠,

又减弱苦修生活的幽幽冷气。


当年,基督播的种子繁花满枝,

不止一位高僧今天已被遗忘,

他们个个把墓地当作了画室,

怀着一颗淳朴的心赞美死亡。


——我这坏修士啊,灵魂成了坟墓,

多少年来我在里面漫步、居住,

这可僧的修院,墙上依然荒芜。


懒惰的修士啊!什么时候我能

将我这悲惨生活的生动情景

亲手画成画儿,让我大饱眼福?




仇敌


我的青春是一场晦暗的风暴,

星星点点,漏下明晃晃的阳光;

雷击雨打造成了如此的残调,

园子里,红色的果实稀稀朗朗。


我现在已经触到思想的秋天,

我现在必须使用铁铲和铁耙,

把被水淹过的泥土重新回填,

因为它已洞窟累累坟一般大。


有谁知道我梦寐以求的新花,

在冲得像沙滩一样的泥土下,

能找到带来生机的神秘食品?


——哦痛苦!哦痛苦!时间吃掉生命,

而噬咬我们的心的阴险敌人

靠我们失去的血生长和强盛!




厄运


要负起如此的重担,

得有西西弗的勇气!

尽管人们有心努力,

却艺术长而光阴短。


远离那些著名的坟,

朝着一座荒僻的墓,

我的心如发闷的鼓,

在送葬的曲中前进。


——多少珍宝睡得死死,

埋在黑暗和遗忘里,

远离着铁镐和探针;


多少鲜花空自叹嗟,

寄身于深深的寂寞,

散发着隐秘的温馨。




从前的生活


堂堂柱廊,我曾长期住在其中,

海的阳光给它涂上火色斑斑,

那些巨大的石柱挺拔而庄严,

晚上使柱廊就像那女武岩洞。


海的涌浪滚动着天上的形象,

以隆重而神秘的方式混合着

它们丰富的音乐之至上和谐

与我眼中反射出的多彩夕阳。


那里,我在平静的快乐中悠游,

周围是蓝天、海浪、色彩的壮丽,

和浑身散发香气的裸体奴隶,


他们用棕桐叶凉爽我的额头,

他们唯一的关心是深入探悉

使我萎靡的那种痛苦的秘密。




流浪的波希米亚人


眸子人辣辣的会预言的部族,

昨天就已上路,把她们的小鬼

背在背上,或让他们贪婪的嘴

豪吮下垂的乳房,常备的宝物,


男子们背着闪亮的刀枪步行,

走在蜡缩着眷属们的大车旁,

抬起目光沉重的眼望着天上,

闷闷不乐地怀念逝去的幻影。


蟋蟀,在它藏身的沙窝的里边,

望着他们走过,歌儿唱得更欢;

库珀勒爱他们,让绿茵更宽阔,


让泉流山石,让鲜花开遍荒原,

迎接这些旅人,在他们的面前

洞开着通向黑暗的亲切王国。

郭 宏 安 译




英国的诗歌节是每年十月份的第一个星期四,二〇〇九年的这个节日是在十月八日。这一天,英国诗歌学会在伦敦泰晤士河南岸的皇家节日大厅举行庆典,纪念该会成立百年。为了配合这次活动,英国广播公司(BBC)组织了一次网上投票,请广大听众和观众推举“全国喜爱的诗人”(不包括莎士比亚)。诗歌节前夕,BBC宣布,获得这一称号的是现代派主将托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紧随其后的是玄学派代表约翰·多恩。网上调查的数据并不能决定一位诗人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但是这一结果毕竟说明,艾略特已经完全为普通的诗歌爱好者(约翰逊博士心目中的“普通读者”)所接受,而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初期,也就是艾略特刚出名的时候,他的诗作只有极少数文学艺术界的前卫人士才能欣赏。今日的“中眉”乃至“低眉”也喜爱昔日的“高眉”,表明这八九十年以来英国诗歌读者趣味上的巨大变化。艾略特在一九三〇年为约翰逊博士的《伦敦》和《人生希望多空幻》两首诗的合订本作序时写道:“不管人们愿意与否,他们的感受性是随时代而变化的,但是只有一位天才人物才能改变表现的方式。很多二流的诗人之所以是二流的,就是因为他们缺少那种敏感和意识来发现他们与前一代人感觉不同,必须使用不同的词汇。” 艾略特本人就是一位改变了他那一代人表现方式的“天才人物”。
艾略特一八八八年出生于美国密苏里州的圣路易斯。他的家族来自新英格兰,与亚当斯和洛威尔等美国历史上的望族沾亲。艾略特的祖父一八三四年从哈佛大学神学院毕业,他充满宗教热情而又精于日常事务,以唯一神教(也称神一体派教会)牧师的身份到圣路易斯传教,在这座位于密西西比河河畔的边疆城市建立了自己的教堂。他致力于教育事业,圣路易斯的华盛顿大学的前身就是他创办的。狄更斯在《游美札记》里提到他时还不忘美言几句。唯一神教崇尚知识和现世进取,否认正统基督教里的原罪和受罚等基本教义。当时的美国正在迅速扩张,人们普遍相信进步的理念,相信自我可以不断完善,唯一神教成了美国世俗社会的精神支柱(或曰意识形态)。艾略特成年后的经历和信仰实际上是对带有浓烈美国特色的家庭宗教的背叛。但是,他早年的生活却在他后来的作品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他在《四首四重奏》之三把密西西比河比喻为“强壮棕色的神”,它“神情阴郁”而又“桀骜不驯”。密苏里州在二十世纪初是早期爵士乐拉格泰姆音乐(简称“拉格”)的中心。《荒原》里有这样的诗行:“哦哦哦哦这莎士比亚式的拉格——/多么文雅/多么聪明。”
一九〇六年至一九一四年,艾略特在哈佛求学。一九一〇年十月至一九一一年夏,他游学巴黎,与法国青年韦尔德纳尔结为好友,还完成了诗歌《J·阿尔弗雷德·普罗弗洛克的情歌》和《一位夫人的画像》。他大大得益于哈佛的自选制度,受到威廉·詹姆斯、白璧德和乔治·桑塔亚那等大师亲炙,甚至还学了点梵文。他对但丁的境界心向往之,一边修习意大利文,一边在不同的场合用但丁的语言默诵《神曲》中的诗章。白璧德对以卢梭为滥觞的张扬个人和自我的浪漫主义的批判,桑塔亚那对卢克莱修、但丁和歌德三位哲学诗人的分析,是艾略特的精神成长过程中的重要营养要素。一九一四年夏,艾略特为撰写有关英国哲学家弗·赫·布拉德利的博士论文 赴牛津大学留学。同年秋,他在英国结识了比他大三岁的同胞庞德,并很快成为以后者为核心的文学圈子中的一员。庞德读了艾略特的一些诗稿后大加赞赏,推荐到美英两家颇具先锋色彩的杂志《诗刊》和《爆炸》上发表。一场诗界革命正在悄悄发生。这两位旅欧的美国年轻人都深爱欧洲古典语言,对惠特曼式的自吹自擂的宏大诗风尤其反感。用庞德的小诗《合同》中的话来说,继承自惠特曼的诗歌材料将在这一辈新人手中获取新的形体与生命:“是你砍了新的木头,/如今已是雕刻的时候。” 
从此艾略特走上了与亨利·詹姆斯一样的移居英国之路。哲学家罗素把他介绍给社交界的闻人,使他能够更加便捷地登上英国文坛。一九一七年艾略特进伦敦的劳埃德银行“殖民地与海外处”工作,同年诗集《普罗弗洛克和其他观察到的事物》出版。文化界的少数精英对艾略特的异常兴趣加速了这位三十岁的美国诗人在伦敦得到承认。尽管他的《诗作》只收了《夜莺声中的斯威尼》等几首小诗,弗吉尼亚·伍尔夫和莱纳德·伍尔夫还是以兴奋的心情亲自在霍加斯书局用手工印制限数版,这本精致的诗册自然而然地飘出权威的墨香。翌年年初,奥维德印书馆又出了他的诗集《我们向您祈祷》(美国版书名Poems ),剑桥英文系年轻教师瑞恰慈读后立即想请作者到剑桥教英国文学,还专程去银行看他,未获成功。一九二二年十月,艾略特非常看重的杂志《标准》在罗斯米尔夫人的赞助下创刊,他利用主编的特权,在第一期上刊出《荒原》。第二年霍加斯书局为这首时人还不大能接受的长诗出单行本,弗吉尼亚·伍尔夫自己动手为它排版。
一九二五年四月,艾略特加入成立不久的费伯出版社,后来成为该社总编,直至辞世。作为出版家的艾略特热心奖掖后进,英国现代文学(尤其是诗歌)的框架也可以说是他直接参与搭建的。奥登的第一本《诗集》(一九三〇)由艾略特在费伯出版,所谓的“奥登那一代”即便有反抗前辈诗人之意,也都在不同程度上受教于艾略特。比奥登还小一辈的泰德·休斯也得到艾略特的提携,并长期将艾略特视为父亲般的人物,他的第一部诗集《雨中鹰》(一九五七)由费伯推出后立即得到普遍的认可。在现代派小说演进史上,艾略特也留下了他的印记。朱娜·巴恩斯的《夜林》(一九三六)中有不少女性同性恋的内容,触犯了当时的禁忌,艾略特不仅予以出版,而且还为小说的美国版(一九三七)撰写了有名的短序。被艾略特退回的稿子中也不乏名作,例如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农场》。艾略特并不同意这部政治寓言的讽刺指向。他直率地告诉作者,从小说的描写来看,猪在各种动物中最聪明,农场只能由猪来管理,要紧的是这些猪必须具有公共精神,其他都是次要的。
一九一五年,艾略特未征得父母同意就与英国姑娘维芬·海-伍德结婚。或许他想以此断绝回到美国的念头。维芬经常失眠头痛,情绪波动大,有时还有点歇斯底里,致使两人不堪重负。到了一九二五年,艾略特与他的英国朋友们公开谈论与她分手的可能。后来两人分居,维芬健康状况继续恶化,不得不在一九三八年进一家私人精神病院疗养。也许是不想再去碰触他俩心灵上的伤口,艾略特从来没有去探望过维芬,很多艾略特的崇拜者为此感到不安。一九八四年,迈克尔·黑斯廷斯通过戏剧《汤姆和维芙》讲述了两人间这段神经绷得过紧因而充满痛苦的生活故事,十年后同名电影上映。舞台和银幕上的艾略特都给观众留下过于矜持、冷酷的印象。但是二〇〇九年十一月刚出的《艾略特书信集第二卷:1923—1925》(由范莱丽·艾略特与休·霍顿合编,费伯出版社)却显示,艾略特在《荒原》发表以后的两三年时间里一心照顾维芬,可以说也尽了责。另外,他还忙于应付银行事务,编辑《标准》杂志并从事写作,力不从心。难怪他自己有时候几乎也到了神经崩溃的边缘。
艾略特出国不归,他在哈佛时结识的波士顿姑娘埃米莉·赫尔极其失望。据考,艾略特早期诗作里“姑娘”或“女士”的形象往往以埃米莉为模本,没有埃米莉激发的那种类似心灵顿悟的强烈而神秘的经验,艾略特大概写不出像“编织,编织你秀发中的阳光”(《一个哭泣的年轻姑娘》)那样令人难忘的诗行。一九二七年,经过多年的沉默后,在威斯康星州一所学院执教的埃米莉就当代文学的有关问题写信请教艾略特,从此两人书信往还相当频繁。假如他们有某种默契的话,那就是,一旦维芬过世,他们就共同生活。但是维芬一九四七年去世后,已习惯独居的艾略特不再与埃米莉谈起婚事,两人为此都感到苦恼。在伦敦这方面,与艾略特亲密无间但又从不逾越礼防的玛丽·屈维廉两次向他表示愿意结为夫妇,遭到婉绝。艾略特在一九五〇年给玛丽的信里不得不坦白,他与另一位女士相爱已久,那感情几乎难以言表。他只想与她结婚,但是竟然无法履行自己爱的允诺;身体的疲乏无非是灵魂衰竭的标志。也许他的畏缩是永远得不到原谅的,他的钻心之痛将一直陪伴到他的死亡。但是到了五十年代中期,艾略特的灵魂衰竭出现转机。一九五七年一月,他出人意料地与他在费伯出版社的秘书范莱丽·弗莱彻结婚。这对大西洋彼岸的埃米莉·赫尔是极大的打击。
艾略特于一九二七年加入英国国教会,改入英国国籍。他在文集《兰斯洛特·安德鲁斯》(一九二八)的序言里对自己的立场作过一番表白,他称自己是“文学上的古典主义者,政治上的保皇派,宗教上的英国国教高教会派”。其实他在一九一四年旅欧时就产生过强烈但是又模糊的宗教冲动。
很少有英国作家像艾略特那样长期倾心于法国文学。一九〇八年二月,亚瑟·西蒙斯的《文学中的象征主义运动》(一八九九)一书使还在哈佛读本科的艾略特对法国象征派诗人如兰波、拉弗格和魏尔伦产生浓厚兴趣,他甚至尝试用法语写诗。一九五〇年,他在总结但丁对他的特殊意义时说,朱尔·拉弗格教会他如何锤炼自己的语言。读者不难发现,拉弗格笔下那严肃而又滑稽、高尚而又猥琐的小丑的形象改头换面后出现在艾略特的早期诗作里。艾略特还特意提到,波德莱尔在《七个老头子》中的两行诗(“熙熙攘攘的都市,充满梦影的都市,/幽灵在大白天里拉行人衣袖!”)给他极大启发,原来描写城市生活丑恶面的写实笔法可以与诗人变化万端的幻想巧妙结合,他当年在圣路易斯目睹的诸多城市景象尽可入诗:
我想,从波德莱尔那里我第一次知道诗可以那样写,使用我自己的语言写作的诗人从未这样做过。他写了当代大都市里诸种卑污的景象,卑污的现实与变化无常的幻景可以合二为一,如实道来与异想天开可以并列。从波德莱尔那里,就像从拉福格那里,我认识到我有的那种材料,一个少年在美国工业城市所具有的经验也能成为诗歌的材料;新诗的源头可以在以往被认为不可能的、荒芜的、绝无诗意可言的事物里找到;我实际上认识到诗人的任务就是从未曾开发的、缺乏诗意的资源里创作诗歌,诗人的职业要求他把缺乏诗意的东西变成诗。一位伟大的诗人只需在很少的几行诗里向年轻的诗人传授他必须传授的一切。 
来自母语文学传统之外的影响往往发生较晚,故而作家对此有很强的自觉意识。人们不记得自己婴儿时期吮吸的乳汁的香味,并不意味着在不自觉的状态下吸收的营养就无足轻重。在艾略特身上,英语诗歌传统和英语文化的感化力是不言自明的。他的创作常常得益于他对伊丽莎白时期的剧作家和十七世纪英国文学的深湛研究。艾略特生前未发表的一系列早期诗作经著名学者克里斯多弗·里克斯编辑于一九九六年出版, 编者极为详备的注释表明,艾略特既善于模仿拉弗格等人的诗风,又时不时地让自己的诗句回应英语诗界前人的声音。所谓的现代派诗歌以反对维多利亚时期的感伤和矫揉造作而著称,但是它与维多利亚时期文学的千丝万缕的联系绝对不容忽略。艾略特诚然改变了他那一代人的表现方式,不过他从小就从十九世纪的英国文学中汲取了大量养料。他在十四岁时迷上了英国作家爱德华·菲茨杰拉德翻译的《鲁拜集》,也学着用四行诗体写起诗来,可惜这些最早的少作已经不存。他对狄更斯小说中的细节极其熟悉(还从《马丁·瞿述伟》来认识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浮夸的美国),甚至喜欢成段地背诵福尔摩斯的故事。这部文集中有好几篇艾略特评论阿诺德、丁尼生、佩特和柯林斯等十九世纪中后期作家的文章,我们可以看出他如何浸淫于维多利亚文化。在他接触法国象征派诗人之前,他研读过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英国诗歌。约翰·戴维森的《一周三十先令》一诗中那位在贫困中不失尊严的小职员的形象使艾略特终生难忘。艾略特注意到戴维森不避俚俗的语言与该诗的内容相得益彰,这一特点显然也见于艾略特的创作实践。
《普罗弗洛克和其他观察到的事物》是艾略特发表的第一本诗集。不受格律限制的自由诗体、不登大雅之堂的描写和新奇得近乎怪诞的比喻还不能为普通读者所接受,《泰晤士报文学增刊》和《新政治家》杂志的诗评作者甚至怀疑这些“观察”是不是可以称为“诗”。诗集中最引人注目的是《J·阿尔弗雷德·普罗弗洛克的情歌》(最初在一九一五年六月的《诗刊》上登出)。以往的情歌是夜莺用甜蜜的歌喉唱出来的,普罗弗洛克的情歌则不然。该诗起首处的“暮色”毫无诗情画意,它“像一个上了麻醉的病人躺在手术台上”。诗中的主人公“我”似乎走在赴晚会的路上,任自己的思想随着狭窄冷落的街道延伸展开。他自称不是哈姆雷特,但和哈姆雷特一样犹豫不决,缺乏采取行动的热情。




推荐阅读:

聂鲁达《女人的身体》

特拉克尔《给孩子埃利斯》

波德莱尔《感应》

策兰诗88首

里尔克诗选

蒲伯《隐居颂》

罗赛蒂诗2首

麦克尼斯诗2首

梅贵《短短的烟袋》

敏杜温诗2首

佐基诗2首

露斯·玛洽多诗2首

帕斯托里诗2首

里瓦斯诗2首

伊萨科夫斯基诗3首

叶夫图申科诗7首

谢维里亚宁诗19首

黎萨尔《我最后的告别》

乔卡诺诗2首

普拉达诗3首

布伦南诗3首

道伯森《鸡鸣》

坎贝尔诗4首

兰纳依沃《恋歌》

雷倍里伏罗诗2首

阿古斯蒂尼诗4首

伊巴博罗诗3首

狄布诗2首

扎卡里亚《请作证》

马蒙索诺《飞升》

桑托斯《归来》

辛波斯卡《在一颗小星下》

但丁·罗赛蒂诗3首

司各特《青春的骄傲》

斯宾塞诗13首

斯温伯恩诗4首

施皮特勒诗4首

曼德尔施塔姆《马蹄铁的发现者》

纪伯伦《我曾有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

玛丽·奥利弗《黑水塘》

奥基格博诗3首

迈耶诗2首

雅各泰诗8首

凯勒《冬夜》

马丁松诗10首

布罗茨基《黑马》

卡明斯《我喜欢我的身体》

布鲁诗3首

阿芳西娜·斯托尼诗3首

阿尔贝托·路易·庞索诗7首

卢贡内斯诗5首

埃尔南德斯诗3首

弥尔顿《斗士参孙》

威廉·斯塔福德《秋风》

卡波维兹《沉默的一课》

伊斯拉姆诗5首

马托斯诗4首

鲁文·达里奥诗10首

马克西莫维奇诗6首

爱斯基摩诗2首

阿米亥《人的一生》

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茨维塔耶娃《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塞内亚《致燕子》

马蒂诗10首

埃雷迪亚《流亡者之歌》

谢甫琴科诗3首

弗兰科诗3首

洛尔迦《梦游人谣》


雷出应乾象 风行顺国人 川途犹在晋 车马渐归秦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